□ 杨永珍

一

“春去哪了？”

问拂绿柳枝的风；

问润物无声的雨；

问载着落英的溪；

……

寻寻觅觅，才惊觉桃花谢了，梨花也凋了。“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浪漫的杨花飘来了一个夏天。

我所住的地方，多植小灌木和云杉，惟缺婆娑的柳树，挺拔的白杨。杨花飞舞时节，却少见杨花。偶遇的杨花，也不知是哪阵顽皮的风捎来的，就那么轻盈地舞在我眼前，牵出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淘气的杨花，伏在行人的青丝上，一跃一跃地舞动着，热切地张望着。一群孩童，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小嘴巴蹦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似乎鹅昂着高傲的头，鄙视着一切。路牙石上，有位疲惫的清洁工，曲一条腿，目光久久地盯着一个地方，过往的人穿过了他的世界，他的世界里却没有他人，一切像是与他无关。一只小狗追逐着一个易拉罐，眼看就要追赶上了，忽地一阵风，扯出“咣……啷啷……”。小狗一怔，继而又扑上去，让人讶然于它的义无反顾。

路边的小灌木已吐出嫩叶，绿中夹杂点儿黄，比起已经老去的馒头柳，透出的鲜亮更吸引人的眼眸。抽出的花穗，隐在叶子间，像一位未出闺的女子，羞答答的。你很难想象，不久，在阳光的照拂下，米粒般的小花蒸腾出的浓郁香气，会招来一阵又一阵的嗡嗡声，间或，还有蝴蝶蹁跹其上。

此时，行人的脚步也会慢下来，探寻的目光里，些许的怀疑——小身量，却有如此浓郁的香味？继而，又想到，苔花小吗？不也学牡丹开吗？

杨花终究禁不住风的邀请，飞走了，一丝怅然爬上心头。春走了，那曾粘在发梢的杨花，轻轻诉说着一个有关春天的故事。

千年前，目不知书的吴越王钱镠，也被春撩拨出了诗情。他在杭州料理政事，一日走出宫门，却见凤凰山脚，西湖堤岸已是桃红柳绿，万紫千红，想到与吴氏夫人已是多日不见，不免又生出几分思念。回到宫中，便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其中有这么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走进故事的我们，艳羡着行走在春色里的吴夫人，虽然我们也与春同行过。

春就这样，在缓缓归程中，模糊了身影。

二

杨花仍飞舞，学校里的刺玫也已进入繁盛期。她们次第开放了。刺玫与小灌木套种在一起，高出尺许，它的深绿和灌木的黄绿呼应着，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何尝不在眼前？

想是昨夜，有风跑过，风的脚步必沾了香气。落英东一片西一片地飘落在灌木丛上。当我轻轻地用食指和拇指捏起一片花瓣，它还那么地鲜嫩，灿若云霞，凑近闻一闻，更有缕缕香气沁在心头。“依旧笑春风”的桃花变成了在夏风里搔首弄姿的刺玫。匆匆经过的路人，偶尔会驻足，惊奇于昨日它还是刚刚绽开的花苞。王维诗云：“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我捡起了一片花瓣，也捡起了一份寂寥。

一瓣又一瓣，手里已然放不下，小心地捧着，才不舍地离开。回到办公室，把花瓣放到一张白纸上，颜色美得像扯下的一片朝霞。之后，忙不迭地拍照给友人，分享了这份喜悦。友人也是诗兴大发，赋小诗一首赠我：

你的青春

不要伤感

只要心如少女

依然是灿烂的那一朵

一个人

轻轻地，呵护

蝉翼一般的轻盈

放在心之一隅吧

只要心还在

那颗心就在

是呀！孕育，亭亭，绽放，落英，一季的刺玫在飘零的那刻，缓缓地拉上了生命的帷幕，人的一生何尝不是如此？虽已飘零，可绚烂还在，存在心的一角，即便在暗黑的时日，也会有亮光透出，像受了宫刑的司马迁，写完《史记》，难道不是他开放在心中的绚烂吗？

刺玫会远去，即便“零落成泥碾作尘”，但只要香如故，爱就在。爱在，春天就不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