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晓明
今天是“大雪”,已经是冬天的第三个节气了,窗外依旧是明亮的阳光。我如果在“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的冷清中醒来,躺在诗句里享受冬日那份冰凉的熨帖,那该是别有一番风味了。我在雪花的怀抱里徜徉,雪花在我的臂弯里安眠。然后推开窗户,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盛况,看天地一笼统的那份苍茫。多久了,没有感受过铺天盖地的雪花了,似乎最美的雪都落在了童年,落在了那个渐行渐远的小村庄了。
大雪,顾名思义,雪量大。古人云:“大者,盛也,至此而雪盛也。”属于我的这个小城也应该是“大雪冬至后,篮装水不漏”的刺骨的严寒了。
可是,这些日子,我每天穿行在暖暖的阳光里,似乎就行走在秋天和冬天缓冲地带,好像走在两个国家之间的边境线上,有几分恐慌,又有几分窃喜。深秋落了一场雪,初冬的阳光却大朵大朵绽放。
走出楼门,大雪无雪。一路上,大地似乎还在沉睡,我踩着稀疏的黄叶,似乎就踩在大地的神经上。我忽然想起几句话:节气是中国人对于时间的修辞艺术,是他们观察自然与利用自然的生活智慧。是啊,时间的修辞艺术,多么艺术化的语言,是节气让庸常的日子有了色香味,就像是用鸟儿的欢唱和草木的清香特制了一樽岁月的陈酿,总要灌醉那么几个有情趣的日子。哪一天白露为霜,哪一天小雪飘零,哪一天雨水来临,哪一天惊蛰唤醒了酣眠的动物们……这都是二十四节气里对季候的精致签注,也是中国人对时间的审美,将天意之美融合到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
走进校园,孩子们的脚步格外匆忙。如今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触摸节气里的温润或者聆听节气里的天籁之音。
我站在楼门口将目光投向深邃的苍穹,忽然就有一种“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的怅惘。在时间的荒原里,谁不是匆匆过客?谷雨、霜降、大雪等可以周而复始,而那些古人呢?他们用智慧给时间涂上了绚丽的色彩,如今也不是被放逐在时光之外吗?
走进办公室,阳光已经爬满了我的书本、作业本,我拾掇凌乱的桌子的时候似乎就间接地和阳光握手了,阳光在我的掌心里默然开花,我寂然欢喜。翻看了林清玄的一篇散文《人生有味是清欢》,清淡的文字弥漫着浅淡的欢愉。其实,苏轼的这首词,也一直是我所喜欢的。
我忍不住又走进了那个狂放的男子,我感受到了细雨斜风的清寒,看到了淡烟疏柳的诗意。我坐在初冬的暖阳里任泗州的春天扑面而来。我也给自己泡一杯茶,“雪沫乳花浮午盏”就不仅仅是苏子的清欢,古人的雅致了。我自然也能找到陆游的“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的那份闲散与淡淡的无聊。有时候感觉无聊的时光其实也是最美的时光,距离自己最近的时光。感觉文字像是茶杯里的玫瑰花,一朵朵在我的思绪里盛开,我嗅到了文字的清香。
这个没有落雪的“大雪”里,我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就躲在冬日暖阳里,让光阴给我按摩,让光线给我针灸;又像是一尾鱼,就躲在自己的水域里,在方寸之间丈量着自己的快乐。我喜欢这样简静的时光,不去打扰别人,也不惊扰自己。尽管无雪,可是心中有一种雪花覆盖的安然与素净。
有学者说,节气不只有颜色,还有道德诉求。譬如立春的含义是仁慈恤悯,生长万物。我喜欢这样的睿智而又充满了悲悯气息的文字,很多时候,当我们忽视了自然法则的时候,心灵渐渐没有了那份柔软与敏感,生命是不是就忘却了吐故纳新,心灵的原野也就是一片荒漠了。
下午醒来,明亮的阳光铺满了君子兰肥厚的叶片,我的视线像是一个毛线球随处滚动。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匆忙的脚步不去追逐疾驰的光阴,我就这样把自己安置在时光的罅隙里,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游离在喧嚣的尘世之外聆听岁月的声音。如果岁月如歌,这些大大小小的节气就像是平平仄仄的旋律让这首歌抑扬顿挫。落叶的声音,落雨的声音,飘雪的声音自然是最美的律动。大自然就是一个天然的演奏家,演绎出了四季华美的乐章;又像是一个文学大家,各种修辞让庸常的生活也诗意盎然。所以,由节气派生的有秩序的生活,既是古人对时间的审美考究,也是对世俗生活的诗意追求。在节日里,我读出是悲欢离合,在节气里我读出的是莺飞草长。
这样的日子,适宜炖一锅羊肉,最好是铁锅柴火,炊烟升腾、水汽弥漫,然后约三五好友小酌几杯。我也想说,大雪无雪闲中过,晚来能饮一杯无?也可以坐在窗前听雪,手头翻着闲书,可以发呆,可以打盹,肉的清香在空气里氤氲,酒香在风中飘荡,我也定能找到“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的那分洒脱。
当大雪过后,冬至又在不远处等着我。日子就像是在节气里长出来的一样,有点灰头土脸,可仔细打量还是诗意盎然。我不去计较岁月的冷暖,我不在乎光阴的长短,我只在乎每个节气在我的心里踩过的痕迹,深深浅浅我都愿意仔细打量。
我把自己浸泡在光阴里,让万物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