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中正
孜孜求学数十载，潜心育人几十年，读过许多书，受过许多教。现在回想起来，记忆深刻也受益无穷的莫过于乡村学校的“土教育”了。
小时候乡下不设幼儿园，也没有学前班、托儿所，家就是学堂，父母教给我们很多规矩。比如：吃饭前要先把碗端给爷爷奶奶等长辈。客人来了孩子要到外面去玩，好吃的油泡泡及面筋汤要等到客人吃过后才能尝尝。哥哥要礼让弟弟妹妹，遇到兄弟姐妹受人欺负要挺身而出。过年时父母给孩子做的新衣服要惜爱着穿，穿小的衣服要留给弟弟妹妹或亲戚家的小孩穿。吃完饭的碗不能留下面条或米粒，即便不小心掉在地上的馍块，也要拿起来吹吹上面的土吃了。那时，过年是最热闹的了，规矩也最多。诸如每家做好的美食要先端给长辈及邻居们尝尝；下午要做卫生、“打醋汤”、迎灶神。大年初一见到长辈要鞠躬拜年，大人要给小孩发压岁钱，孩子积攒的压岁钱要买铅笔、本子等学习用品或缴纳学费。春节里要给亲戚备拜年礼，或干粮（大饼），或罐头、甜酒、白糖，重要亲戚带上大肉礼方，驴驮车拽，穿过长长的社火队伍，在阵阵鞭炮声中，去至亲好友家里拜年送祝福。那时，年味很浓，规矩很多，记忆很深。
那时，方圆不过五里地的小村庄就是我和小伙伴们最好的课堂。如果哪家小孩分不清哪是骡子哪是马，哪是山羊哪是绵羊，哪是燕麦哪是小麦，是要遭人笑话的。稍长大点时，苹果和梨，青稞和大麦，糜子和谷子，这些动植物种类的区分知识是每个孩子都要具备的。那时，背着芨芨草编的筐去捡粪、晾干、烧炕，去农田地里打土块、拾麦穗、刮青草、割麦子，这些活计是每个孩子都要经历的。记得那时我捆的麦子不成形，七爷爷手把手地教会了我怎么把麦子捆成“底子大、上面小、前后同高”的三角体，这样为的是好装车，好码垛。那时，乡里的孩子都是家里犁地、锄除、播种、浇水及收获季节的小助手。上学以后，每年农忙季节学校都要开展勤工俭学，老师带着孩子去掰玉米、割葵花、掏辣子，既培养了孩子们的劳动能力，也解决了学校经费不足的问题。
小时候，糟践粮食是要被父母老师责骂的。因为口粮不足，农村的孩子虽然没有经历过爷爷奶奶讲过的“饥荒时期吃野草、剥榆树皮充饥”的生活，但是放学后我们结伴去沙枣林打沙枣，到已经挖过的胡萝卜地里翻找胡萝卜充饥，这样的事常有。那时，生炉子、煨火炕、掏鸟蛋、烧麦子以及烧土炉烤洋芋是生活赠予每个孩子的天赋。识别哪些植物是人和牲畜不能吃的，哪些蛇有毒无毒，哪里有可食的“土蜂蜜”，这些知识伴随着孩子们的长大而成为必需的生活本领。至于“到了惊蛰节，耕地不能歇”“麦锄三遍面满斗”“滚子响，洋芋长”“东虹日头西虹雨”“燕子低飞要落雨”等生产生活生存常识，也是每个孩子的必修课。
跑得快、吃得多、力气大、会干活是家长们评判孩子成长好坏的标准。那时的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春节过后要跟着父亲到马圈起粪、农田摆土、赶牛播种、撒肥料；夏天会除草、放牛、浇水、打坝；秋天要会割麦子、装麦子、码麦垛、打场；冬天要铡草喂牛、交公粮、卖粮食。所以乡里的孩子不能吃苦耐劳是会被人耻笑的。记忆犹新的是放牧斗牛，放牧时如不同社队的牛群相遇，孩子们必然会选出健硕好斗的犏牛，两军对垒，奋力角斗，直到一方夹着尾巴逃走时才“鸣金收兵”。暮归时孩子们手拿鞭子，骑马骑驴，吆喝着牲畜，欢声笑语，宛如征战将士凯旋，不亦乐乎。
《论语》云：“不学礼，无以立。”在乡村学校，学子的礼节礼貌教育是入校教育的重要一课。在乡里，看到村里的长者走过要主动让路问好，过年时见到比自己辈分大的人要行鞠躬礼拜年问好；给过世先祖上坟要上香叩头，每年的传统节日都不例外；天阴下雨时盖好自己打麦场的麦垛后，要立即帮助左邻右舍，冬天扫完自己屋顶积雪后要帮助爷爷、叔叔清扫厚厚的积雪，当然，大门口、道路上的雪是必须要扫的。在乡里，“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情形是少见的，长幼有序、尊老爱幼、帮贫济困是淳朴的民风。在学校，听到国歌响起要肃立敬礼，尊敬国旗、尊敬老师、尊敬学长是传统。上学路上，远远看到校长、老师骑着自行车过来，学生要立即跳下自行车，在路边站立致敬问好。
那时候学校不分“主副课”，不设“选修课”，课表里排的课都是学生要上的，且要考试考核。记忆很深的“军体课”上，学生可以在土操场上打篮球，在书桌上拿个用木板自制的拍子打乒乓球，可以滚铁环、打沙包、斗鸡，每天放学后，还要温习军事课内容，孩子们躲在麦草堆里，藏在房前屋后，拿着自制的“驳壳枪”及“大刀”，两军对垒打仗玩。即使在“战斗”中不小心受了伤，小伙伴们便相互包扎，撒点土霉素药面或者炕洞灰处理。一次冬季越野赛中，我们班长居然穿着翻毛皮鞋（军用鞋）跑出了第一名的好成绩，尽管脚后跟磨破出血，但他开心的样子让我记忆犹新。那时候写作文需要用小楷毛笔誊写，一次，我的作文没有誊写好，老师批了“重抄”二字。我父亲自认为毛笔字写得好，就帮我完成了任务。可是眼尖的老师揭穿了我的作弊行为，在鲜红的国旗下批评我说：“你名字公正，字公正吗？再写不好就不要来见我！”之后，我将小楷毛笔乱扎的羊毛小心地剪去，一笔一画地抄写了作文，直到老师满意才作罢。音乐课上，老师灵巧的双手弹奏着《阿里山的姑娘》，一遍一遍纠正着每一个学生的发音。考试时，写在黑板上的简谱要让学生一个一个地唱出来，音高、音准都是评判成绩的指标。到了初中毕业，大多数学生写得笔好字，篮球场上的球员跑得飞快，听到一支歌曲能唱出简谱了。那时，各类学校都喜欢录取乡村来的孩子。
忆乡村，难忘的是乡音土语，难忘的是四季农田，更难忘的是守真朴素的“土教育”。陶行知先生提倡要解放孩子的头脑、双手、脚、空间、时间，使他们充分得到自由的生活，从自由的生活中得到真正的教育。真正的教育是“千教万教，教人成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如今看来，无论是卢梭的自然教育，还是杜威的实用主义教育哲学，还是我们倡导的素质教育，应该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唤起觉醒的、祖辈传承的、来自生活生产的、影响一个人一生的“土教育”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