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晓明

“留得秋光过小年”，读到这句诗的时候，我的窗外阳光正好。我把自己放置在沙发的一角，阳光密集，我感觉我坐拥了整个秋天。文字在眼底盛开，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在眼里次第绽放，我似乎嗅到了花草的清香。尽管很多草木我不认识，可是天下草木都是一样的秉性，一样的深情，一样的可爱。这是他写的冬日菊花的题画诗：新沏清茶饭后烟，自搔短发负晴暄。枝头残菊开还好，留得秋光过小年。我似乎看到了一幅画带给他的安然和自足。冬日的阳光、一杯清茶、一首诗等都是烟火日子里构成幸福的要素。那一缕留住的秋光，好像在小年的时候可以拿出来下酒，感觉整个冬天都被那一缕秋光点亮了，那一缕秋光成了冬日阳光里的一股清流，当然也是暖流。感觉文字至少留住了他那一瞬间的幸福。先生喜欢做菜，他说，买菜的过程也是构思的过程，各种蔬菜被他翻炒成了艺术，烟火气里熏陶出一颗诗心。

这个秋天，小城的阳光似乎格外明亮，我的脚步也慢下来了。放慢的脚步似乎更适合去触碰清静的地方，看一朵花的凋谢，观一片叶子的飘落，沐浴秋天的阳光，等待秋天的雨水。我最喜欢秋天的阳光，秋天的阳光干爽而又沉静，比春天的阳光多了几分澄澈，比冬天的阳光多了几分和煦。而甘州的秋天在阳光下就像是一幅油画，浓墨重彩。走在秋天里，像是享受一场视听盛宴。芦水湾像是一个颜料池，把整个甘州晕染得浓烈而娇艳。甘州的秋天确实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工笔画、水墨画、油画等都在这片土地上任意铺张，落叶、鸟鸣、飞红、雨点、霜花等用秋光点缀，这幅画就是绝版。如果用这些元素来酿酒，甘州的秋天应该是一壶滋味浓烈的花雕酒。

这个秋天，阳光真好。如果每个秋天都可以做成一枚岁月的书签，这个秋天的书签一定要用阳光做，阳光的颜色，阳光的味道，再加点花草香，加点烟火气，一定是最美的书签。

秋天里，沉默的是无边落木，喧嚣的是鸟鸣虫语。在沉积的时光里，我触摸到了岁月的温暖抑或苍凉。二十四个节气像是二十四个台阶，每个台阶上都有不同的风光。寒露之后，霜降之前，甘州到了最美的时候。把“万类霜天尽自由”镶嵌在甘州的秋天里，是最恰当的注解。我也徜徉在秋天里，像是构成秋天的元素，用我的心情为秋天做批注。

每个午后，我总有个恰当的理由把自己放逐在阳光下。而午后的阳光像是天使一样温柔和美好，明亮的阳光像是松鼠的尾巴，总有一种毛茸茸的温暖撩拨着我的思绪，我喜欢闭着眼睛走在阳光下。我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可是感觉到四周都是阳光的影子，好像这安稳的人世间没有阳光找不到的地方。

甘州的天空到了秋天是一望无际的蓝，偶尔有白云飘荡，仿佛就是一种点缀，像是盛开的棉花，丝丝缕缕都是蓝天的思绪，蓝得让人无法用一个恰当的词语来修饰。我感觉蓝天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到了晚上星星们像是一朵朵的浪花，没有惊涛拍岸，没有乱石穿空，就像是一朵朵雪花安安静静盛开，浩瀚的宇宙，辽阔的苍穹，送给人无尽的遐想。

每个午后，我走在阳光下，看小城的树木花草，盛开或者衰败都是景致。我是越来越喜欢草木的深情和坦然了，花儿该开就开，该落就落，在四季的轮转里，不悲不喜，不卑不亢。黄昏的时候，楼后面就有了一个小小的集市，土豆、红薯、白菜等躺在阳光下，我似乎能嗅到泥土的芬芳，想着她们躺在泥土里的安然。如今被人们拎在手里，像是真的把日子拎到手里一样。喜欢看老人们围着蔬菜，说着土豆个儿大了，红薯个儿小了，好像就是评点自己孩子一样。其实无论个头大小，都是土地的孩子，都是身体的福祉。

我感觉这些年，我的身体里似乎藏着另外一个烟火的自己，被人间烟火气慢慢唤醒了，我爱上了这烟火的人间。喜欢上了这份喧闹，喧腾中就藏人间冷暖市井繁华。我习惯了走在这烟火的日子里享受这份恰到好处的熨帖。有时候，脚步慢下来才看到身边诸多的美好，内心的欢愉被美好次第唤醒。

我走过每个小巷，似乎感觉我跟秋天并肩而行，我是多么喜欢走在阳光下的感觉。阳光像是刚刚烤熟的面包，蓬松而酥软，还有丝丝缕缕的清香在蔓延。看市井人生，看烟火人间，人间百态，这些烟火日子里浸透着寻常生活里的喜悦和安然。我像是贪恋温暖的孩子一样，贪恋着这个秋天，我有多喜欢，唯有秋天知道。我也想着留点秋光过小年，等到霜降过去，落叶藏匿，走在寂寥的冬天里，飘雪的日子，拿出秋光，和着雪花下酒，酒杯里还是秋天的影子。

晚上，走在灯光下，树叶在灯光下成了彩色的，感觉冷清又辉煌，沧桑又温暖。我感觉这个小城就是我一个人的，就是我的锦绣河山，也是我的如画江山。

这个秋天，沉静而又丰润，安静而又喧嚣。如果单纯用个美，似乎承载不起这个秋天醇厚丰饶的滋味。所有的秋光我留不住，我不贪恋，我留一点，陪我过小年。陪着秋天一路走来，把绿叶走黄了，把秋天走瘦了。秋天瘦了，瘦得山明水秀，阳光跌落在秋天的眉眼里，溢出来的都是温存。